吴镇岳犀利的目光在吴灼和吴道时之间徘徊,“慎之,”吴镇带着惯常的威严,“云芝远来是客,又是新式学生,学问见识都不错。你们年轻人,饭后可以多聊聊。”这几乎是明示了。“你刚才还说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
吴道时端着酒杯的手,纹丝不动。他脸上那抹得体的笑容甚至加深了些许,目光转向董云芝,彬彬有礼,如同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、需要敷衍的客人:“董小姐在燕大就读,想必见闻广博。日后若有闲暇,请不吝赐教。”他语调温和,用词得体,但那疏离的称呼和空泛的承诺,将吴镇岳的“聊聊”瞬间推到了遥遥无期的虚空中。
董云芝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了一下。她抬起眼,迎向吴道时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,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:“表哥过誉了。云芝才疏学浅,不敢当。”她的目光深处,那被强行压抑的冰冷和一丝不甘的锐利,像冰层下的暗流,无声涌动。
就在这时。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。穿着军服、神情精干的陈旻出现在门廊处,对着吴道时极其隐蔽地使了个眼色。
吴道时眼中精光一闪,转瞬即逝。他放下酒杯,姿态从容地站起身,对着吴镇岳和张佩如微微躬身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:“爹,娘。儿子失陪片刻。军部……那边,有份急件刚送到前院书房,需要儿子立刻过目签署。”
理由简直完美——军务,急件。且地点就在府内前院,显得既重要又不算彻底离席。
张佩如欲言又止。吴镇岳眉头微蹙,但涉及军务,终是点了点头:“去吧。”
吴道时颔首,目光转向吴灼,“令仪,陪爹娘多用些。”随即,他转身,步履平稳,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决绝,迅速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。自始至终,他吝于再给董云芝一个眼神,仿佛她从未存在过。
暖阁陷入短暂的寂静。
一片死寂中,董云芝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她的目光,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静静地、死死地盯着吴道时刚才座位前那个骨碟。
碟子里,一块冷掉的鱼肉孤零零的躺着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嘲讽。
她那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,深深地、无声地掐进了掌心。
暖阁里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素净的月白旗袍上,仿佛连光影都被她周身的寒气冻结了。
吴镇岳作为家主也不好怠慢客人,“云芝啊,你别怪慎之,他工作忙,平时很少在家吃饭,能见他一次都不容易。”
“我知道的,吴伯伯。”她只能克制的笑笑。
?
砺锋堂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。
吴道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块怀表,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表的表面,表盖上精致的缠枝莲纹,和她今天新衣服的布料暗纹一样。
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落在书桌一角,那里放着日历。他伸出手,颤抖着撕下了今天的那一页。
腊月廿三。她的生辰,也是他的。
纸页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,如同他此刻被揉碎的心。他将纸团狠狠砸向墙壁!纸团撞在冰冷的墙面上,又无力地弹落在地,像极了他无处安放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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