骇地失了语。
又过了片刻,白玉山说:“他不是顺从的性子,怕是卦象也不准。”
苏栗从剑里跳出来,将师弟赶到一旁,自己重新起卦。
巧了,他不仅知道长平的生辰八字,连驸马的八字他都记得清楚。
夫妇二人的八字都知晓,再卦长平腹中胎儿,比他那修“不求人”的掌门师弟精准许多。
然而这掌卦象看的苏栗发懵,他自认是本门唯一天才弟子,一手卦术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,穷万古变数机奥与胸,若非自己没有修成神或仙,实力被迫受限,他自认天上地下,卜天机探囊取物。
却每每在这位祖宗身上碰壁。
还有人身的时候,替他占卦相好的,差点丢了命,这会儿人身都没了,占卜一个胎儿,卦象诡异的像是说:再卜便死!
“这是胎儿吗?”苏栗震惊地发出尖锐爆鸣:
“这分明是个活爹!”
活爹在无穷黑暗里死死攥着自己那缕意识不肯放开。
他尚不知自己在欺负一柄将要碎掉的衡器。
不过是本性不逊,不肯从命。
他不清楚自己僵持了多久,黑暗中并无日月,也不知道外面等他的人如何了。
想着想着,一缕意识便断了片,很快又重新醒过来,还在黑暗里,便继续想着可不能睡。
睡着了会失去所有记忆,不知道要被送到哪个娘胎里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他能想的更多,想的更久,断片的时段变短了,似乎是黑暗的控制在渐弱。
他便断断续续地琢磨来龙去脉,也曾试探着想说话,仍旧找不到自己的嘴。
找嘴的念头太过执拗,不知道哪一天,伊珏终于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声音:
“南衡?’”
紧接着是:“原来我有耳朵。”
两句话将自己说沉默了,他仍旧找不到自己在哪,仿佛被融化在这片漆黑中。
又是许久,他突然再次出声:
“你是不是忘了,我不想做凡人了,我这辈子是个石头。”
仍旧是黑,仍旧是暗。
仍旧是微弱的声音,低哑地,似被光阴摧残过,续不上气般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:
“我在墓里看到两堆灰,一堆我收敛起来,埋进了沈珏的坟前。
还有一堆灰,我也将它收了起来。
我实在不知该将它放在何处才妥帖。
所以我吃了它。”
他顿了一顿,发出渺茫的轻笑:“我一个石头成精的物种,吞点儿灰粉也是寻常罢。”
伊珏又一次断了片,不知多久,才找回了意识。
他已经习惯这样片段式的思考和说话,在虚无中谈起自己的模样,他今生是很美丽的一颗翡石,碧绿莹润,无一丝杂质。
直到他吞了那捧过分洁白的灰,剔透的绿翡便从石芯里长出细白的,仿若冰花的纹路,像琥珀包裹了栩栩生灵。
他说完了所有闲话,停顿了许久,才幽幽一叹:
“我不再想做人啦,南衡。
你疼疼我,好不好?”
山谷里守候的人忽有所念,取出那柄破碎的衡器。
衡器在他掌心裂延出密密匝匝的细纹,像春天里无边生长的花枝,倏尔碎作砾。
衡器碎成了小石子,它原本就小巧,如今堆在掌心也只有小小的一撮,就是神仙来了也认不出它原本是柄神器。
碎粒还不是结束,眨眼的功夫,在白玉山掌心里又分裂了一遍,再眨一眨眼皮,从碎石到米粒又成了草籽。
将将要彻底化成粉的时刻,它停下了。
掌心里一撮像女子敷面的香粉,只是做工粗糙,颗粒硕大,上脸能搓走一层皮。
惊变来的太快,白玉山掌心这堆物什还在一点点消失。
并不细腻的碎屑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融入皮和骨,像白雪融入泥土,将它在这世间最后一点残留也消融干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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